晚清晋商与茶文化
发布时间:2011-03-03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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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商人有着悠久而辉煌的历史,从明清到近代,一直以很强的实力雄踞海内。自清代以后,又大规模踏入国际市场,产生了世界性的影响。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清代经营茶叶成了晋商贸易活动的一部分,是其获取商业利润的一项重要内容。
清代前中期,产茶较多的是闽、浙、皖、赣等地方,尤其是福建的崇、瓯、建、延、泉各县,茶山众多,茶厂甚广,制茶活动相当普遍。“茶市在下梅,附近各县所产茶,均集中于此。竹筏三百辆转运不绝……清初茶业均系西客经营,由江西转河南,运销关外。西客者山西商人也,每家资本约二、三十万至百万。货物往还络绎不绝,首春客至,由行东赴河口欢迎。到地将款及所购茶单,交点行东,恣所为不问。茶事毕,始结算别去。”(注:衷于:《茶市杂咏》,见林复泉《武夷茶叶之生产制造及运销》一书。)为了保证有充足而稳定的货源供应,为了保证商品的质量——品味优良,山西商人曾在福建省的武夷山区或称乌龙茶区,通过“行东”(代理商)以近似于包买的形式控制了一些茶厂(作坊),要求对方按自己的技术要求进行茶叶加工,在很大程度上,将一些制茶作坊置于自己的监督之下。到道光时期,有一小部分晋商为了进一步扩大商务,曾踏入湖北东南部的武昌府组织货源,并指派专人监制茶叶(注:道光《蒲圻县志》卷4,风俗。),成了清代最早开发鄂省茶山的出口商。
到晚清咸丰年间,晋商逐渐转移了采购茶货的基地,将其收货重心西挪。他们由东南的福建等地纷纷涌来湖北,正式立业,重开局面,再展身手。山西商人经营途径的如此变化,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以后湖北茶叶经济的发展,使其一步步地成为我国著名的内销、外贸的商品茶基地。
茶业经济领域的这种变化,并非是一种孤立的现象,乃是与当时的政治环境和贸易形势联系在一起的。因为,晋商从清初以来一直是经销福建花茶、粗茶和安徽朱兰茶的,也贩运一些湖南安化黑茶。可是到咸丰三年(1853)以后,旧的贸易格局或市场局面受到了冲击,去往福建等处的商道因太平天国革命之故而受阻,货源中断,晋商被困,福建茶农茶厂茶行也颇受损失。本来由于鸦片战争的影响,“福州通商后,西客生意遂衰,而下府、广、潮三帮继之而起”(注: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第1卷,第480页。中华书局1962年版。)。而到此时,茶贸形势则更为不利了。史称:“(福建)崇安为产茶之区,又为聚茶之所,商贾辐辏,常数万人。自粤逆窜扰两楚,金陵道梗,商贩不行,佣工失业”(注:(清)王懿德:《王靖毅公年谱》卷上,咸丰三年,四月纪事。)。正在这政局动荡、商务维艰的时候,山西商人于湖北发现了适宜生产和发展茶叶的大面积土壤,有似狭路逢生,于是便产生了新辟茶源的思想。即他们在运货途中、逐渐感到武昌府的崇阳、蒲圻两县交界处的羊楼峒、羊楼司一带地方,雨量充足,气候湿润,土地肥沃,为栽植茶树之佳壤。并且,地理位置好,处于江汉平原之东,交通较为方便。可以在此开辟一个产、运、销一体化的茶叶经济基地。计划一定,便马上去实施。
据史料记载,以种茶、制茶(加工)而闻名的“羊楼峒……以多山之故,茶产自属相宜。其起源虽不可考,但据地志所载,前清咸丰年间,晋皖茶商往湘经商,该地为必经之路。茶商见该地适于种茶,始指导土人,教栽培及制造红、绿茶之法”(注:戴啸州:《湖北羊楼峒之茶叶》,见《国际贸易报告》1936年第5卷第5期“茶叶专号”。)。当地民风纯朴,喜交四方之人。土民与外来晋商联手开办茶山、茶园,共建新的“生业”。勇于奋进的山西商人,曾通过自己长期经营茶叶的机会,较系统地掌握了许多有关茶叶的生产及其加工知识,进而又毫不保留地传授给这里的农民。使得崇阳人和蒲圻羊楼峒人逐渐学会了坑种法、育苗移载法、茶花间作法和压条法等。更学会了炒青、蒸青等加工技术。当时生产的主要是红茶,也有少数绿茶。其新茶种逐渐传播到通山、咸宁等地。有关培育和加工技术也随之在鄂东南地区推广、普及,形成了较大范围的产茶热潮。在晋商的鼓动和茶利的诱使下,每到春天茶芽初发,乡间农人竞相力务红茶,摘之、踩之、焙之,忙得不可开交。史料记载,崇阳、咸宁山区百姓,皆以茶为业,“筛茶之男工、拣茶之女工,日夜歌笑市中,声如雷、汗如雨”(注:同治《崇阳县志》卷3,物产。),人称当地务茶的园户多,而栽禾的田户少,产茶业可谓兴盛。
蒲圻、崇阳等各县地方,在咸丰、同治时期,按照山西商人的指导,已能够制作上好的青茶。先由妇女儿童在谷雨前摘取嫩芽,而后使其干枯、压卷,继之将茶叶洗净,入锅微熏微炒(稍喷水),出锅后用簸箕盛做一堆,用手使劲揉搓,去其苦水。再炒再揉,然后用柴火或炭火焙干。除了制作青茶之外,这一带制作最多、最普遍的乃是红茶。红茶的加工技术最早是由广东商人在道光末年从其故乡传入湖南安化的,接着山西商人又将之传播到鄂东南以至鄂北。蒲、崇等县乡之民依其指授而行,他们“做红茶,雨前摘取茶叶,用晒垫铺晒,晒软合成一堆,用脚揉踩,去其苦水,踩而又晒。至于捻不粘,再加布袋盛贮筑紧,需三时之久,待其发烧变色,则谓之上汗,汗后仍晒,以干为度”(注:(清)崔淦等:同治《襄阳县志》卷3。)。所谓雨前是指谷雨之前。三月采者为头茶,可做青茶。四月底五月初采撷者为二茶,六月初采者为“菏花”,七月份采者为“秋露”,都是可以加工成红茶的。民户制成其成品后,存入竹器,以待客商(晋商)收购,或送往客商处出卖。园户自采(有时也雇临工),自行晒炒,大量焙制茶叶,每年产量可达20-30万担(注:龚胜生:《清代两湖地区茶、烟的种植与分布》,见《古今农业》1993年第3期。),为湖北省的大宗物质财富。咸、同时的茶叶,大都是散茶,晋商收购后,要对之实行较大规模的包装。
到了光绪年间,蒲圻地方开始制作砖茶。由于从前茶农交给晋商的散装品,体积大,重量轻,运输不便,且需将茶叶装入竹篓,踩压结实后,再行载运,颇有耗损。为了适应茶商的要求,而出现了砖茶生产。据说,湖北茶叶集散中心“洋楼峒(湘鄂边境)之始有砖茶,始自光绪初年,由山西商人开其端。其压制法极为幼稚,置茶叶于蒸笼中,架锅上蒸之,倾入模型中,置木架压榨器中,借杠杆力,压榨之,移时,在模中托出,放于楼上,听其自然干燥”(注:戴啸州:《湖北羊楼峒之茶叶》,见《国际贸易报告》1936年第5卷第5期“茶叶专号”。)。晋商又与这里的砖茶生产联系起来了,他们再一次充当了制茶新技术的传播者。在湖北的崇、蒲地方,红茶是由商贸的需要而兴起、而发展,又因商贸的需要而相应地转变其加工形式和制作手段。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商贸因素在茶叶生产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具有较大的积极意义。
在羊楼峒以至整个湖北省来说,压制砖茶可算得上是一项新的加工方法,但它并不是近代化的先进技术。因为作为砖茶制作手段中的压力设施乃是一种原始的木制平压机,早在明末就有人使用过,属于民间简单机械。其生产规模较小,基本上是一种手工作坊劳动。每架木质压榨机每日仅可制成60筐茶叶,合90担(注:参见孙毓棠:《中日甲午战争前外国资本主义在中国经营的近代工业》第18-19页。上海人民出版社版1955年版。)。起初使用的木质压榨机,操纵不便,平压效果不良,厚薄不均匀,四角边缘往往因压力不达而出现残缺,既不整洁,又多损耗。不过,尽管这种压力设备较为落后,可是利用它足以改变崇、蒲各县的茶叶加工形式及其发展方向。可以说,第一台木压机在该处的启用,就标志着当地新的产品形态的开始,它逐渐将散茶制作过程转变为砖茶制作过程,促使茶叶加工由一个阶段走向另一个阶段。
不久,晋商又在木压机的基础上发明创造出一种铁压机,将其工作原理由过去的杠杆作用转变为手摇轮转,既省力又省工。(注:戴啸州:《湖北羊楼峒之茶叶》,见《国际贸易报告》1936年第5卷第5期“茶叶专号”。)并且,增大了压力,使产品光洁整齐,从而节省了原料,改善了产品外观。劳动工具乃为重要的生产力内容,改进工具即为提高生产水平的第一位的物质手段。制茶器械的革新,必然会带动茶叶加工的发展。所以,当铁质压茶机在羊楼峒投入使用后,制茶业很快有了起色,局面有了明显改观。不过,这种改进是有限的,属于“渐变”,未出现质的变化。崇、蒲地方或羊楼峒一带的茶叶加工仍然属于手工作业范畴。
山西商人或商业集团基本上控制了晚清湖北的茶叶生产,特别是武昌府所属各县的制茶业,使其茶叶加工活动按照自己的意图进行。在制作散茶时期和压制砖茶之初,茶农或园户常常是依据晋商的技术要求及质量指标加工茶货的,然后由晋商予以统一收购,有时还由晋商预支一部分钱,助民产茶,而后以产品折还。“大凡驻汉办茶之(晋)商,每年派一总管带同司事入山(羊楼峒一带)造茶,若总管朴诚勤慎,监造精明……自当出色”(注:档案:光绪十三年九月初四日,芜湖关税务司,《访察茶叶情形文件》第29-31页。)。在制作砖茶较早的芙蓉山(据说比羊楼峒还早,只是规模不及羊楼峒而已)也有相似的情况,如时人周顺倜在诗中写道:“茶乡生计即山农,压作方砖白纸封,别有红笺书小字,西商监制自芙蓉”(注:道光《蒲圻县志》卷4,风俗。)。西商即指晋商。砖茶虽为茶农产品,但却要贴上晋商的商标,并写上监制的字样。实际上,茶农是代晋商而生产,也往往预先领一笔钱为其加工茶叶。这是一种包买商性质,具有资本主义萌芽之意义。晋商利用自己与茶农之间的监制和包买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参与了芙蓉山、羊楼峒一带的茶叶生产,并支配或控制了茶户的加工活动及再生产过程,以至将蒲、崇等处变为他们的经济基地或私属地盘。如此包买商经济是中国社会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和一定水平的产物,它是商业资本从流通领域逐渐转向生产领域的一个过渡时期,也可以说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孕育时期,是其胚胎生长的关键阶段,至关重要。
到了光绪中期,晋商逐渐在蒲圻等地建立起了茶叶加工工厂,进行了较大规模的制茶作业。筑厂房近20处,总计雇佣工人几千名,受雇者毕为失去田产的当地茶农。文献记载:“当时尚用土法制造,有砖茶厂十余家,统由山西帮经营。”海外资料讲:“山西茶商每年在(羊楼峒)常设临时办事处,开设工厂,该地数千农民及其家族从事制造砖茶……原料多为二茶或三茶。茶叶长约一寸,味强。一般称为老茶。”(注:威廉·乌克斯(美):《茶叶全书》(中译本)上册,第165页。中国茶叶研究社1949年版。)这种由天昌永、天德玉等山西商号创办的砖茶工厂,成了后来湖北加工工业的雏形,它是过去包买商形态发展的必然结果,是商业资本正式转变为产业资本的标志。该处的砖茶加工企业完全实行自由雇佣劳动制,获取工人提供的剩余价值,从而使自身成了早期民族资本家。鄂东南羊楼峒一带的砖茶加工工厂,所体现的经济结构是一种较为先进的新型产业形态。所不足的是,砖茶厂就其生产力水平而言,仅仅是个高级的手工业作坊,还没有达到机器化的大生产,因此,它还不是真正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只是由晋商代表的湖北茶业经济领域的民族资本主义先驱。
同时,令人瞩目的是,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享用神州茶叶资源的不仅是国人,而且还有洋人。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沙俄侵略者以不平等条约《北京条约》所赋予的特权为护符,逐渐向中国进行经济渗透。同治二年(1863)以后,俄人相继在汉口、福州、九江等地开设了茶厂。同治四年(1865),英国商人也在台湾开办了乌龙茶厂,并于两年后在福建厦门创办工厂,对台湾毛茶进行精加工。他们依仗其殖民主义的威势,蛮横地与国人争资源、争劳力。对晋商产生极大威胁的汉口俄人茶厂,所采用的生产手段比较先进,先是采用蒸气压制砖茶,比晋商茶厂出的产品整齐、结实,损耗也少。但难以保持茶叶原有的香味,为了补救这一缺点,俄商从光绪四年(1878)以后,逐渐使用水力压机加工砖茶。“在汉口及九江一带之俄办砖茶厂,制造砖茶之方法简单而有效。有一笨重之模型,上有精细花纹,放于水压机中,不论红茶或绿茶,经过平常制造过程后,再加蒸热而放入模型中,其程序为先放一层上等茶,然后放一厚层之粗劣茶叶、再加一薄层上等茶于面上。俟复以模型后,再用水压机重压之。旋去压力,取出模型,即得砖茶。经三星期之干燥,即告完成”(注:威廉·乌克斯(美):《茶叶全书》(中译本)上册,第165页。中国茶叶研究社1949年版。)。俄商的蒸气机制茶或水压机制茶效率较高,每台机器日产80篓,合1.2万斤,比晋商的手压机日产量多0.3万斤,而且生产的废品少,是晋商茶厂废品的五分之一。他们以如此先进的加工设备和制作手段与中国民族资本对垒,表现出了较强的优势。并且来得凶猛,仅仅几年间,“汉口烟筒林立者,即俄商以机器制茶之屋也”(注:史念书:《清末民初我国各地茶业振兴纪实》,见《农业考古》1991年第2期,“茶文化专号”。)。其生产加工的集中程度明显高于晋商开办之厂——经营规模较大,逐渐挤占了民族资本的地盘。
洋人来华开办茶厂,虽然带来了先进的机器设备及技术,但更多的是给我国造成了灾难。俄人在鄂省建立机器制茶企业,是一种经济侵略的重要手段,是一种资本输出之方式,是长期以来商品输出的发展结果,是殖民主义者由初级的经济侵略阶段转向高级阶段的体现。即他们由强行开辟中国市场、倾销其商品发展到此时的深入中华内地,直接使用我国土地与资源,役使和剥削我国公民的地步。
在当时严酷的形势下,湖北的晋商茶厂为了增加自己与洋人的竞争力,不得不以较为先进的设备来改善自己的制茶手段,提高其生产和加工效益之水平。光绪十九年(1893)前后,晋商便开始使用气压机和水压机制砖茶,并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购进英国怡维生公司生产的烘干机,焙制散茶,色味俱佳。(注:《农学报》1897年,卷8,茶事汇谈。)他们在不断改进自己生产能力和技术水平的基础上,使自己逐渐地转化为新型的民族产业资本家,同时也使湖北产生了新一代的具有资本主义性质的近代加工工业。
二
茶叶是一种经济作物,茶叶生产是以交换或出售为目的,其自给因素很小。所以马克思将茶叶的生产与加工制作称之为商业性农业。晋商在湖北大量植茶、制茶,无疑是为了运销。该省的茶叶特别是红茶,主要运销于国内湘、鄂、豫、晋、冀、粤等地和海外英、美、俄等国。即当地出产的一部分红茶被粤商运销于湖南、广东、香港以至英美,而大部分的产品是被山西商人运销于河南、山西、河北、陕西、甘肃、内蒙、新疆以至俄国。
晋商在中原地方的茶贸活动是附带性的,一般采取顺路洒销的形式,将茶叶卖给小贩,任其出售。晋商运销茶货的重点地区是北部边疆,他们的茶务覆盖面相当大,所经销的主要是湘、鄂红茶。史书记载,道、咸时期,“甘肃茶务是这样的,引地是甘肃、陕西、青海、新疆,兼及蒙古和西藏。销数是每年二万八千九百九十六引,每引一百斤,另带损耗十四斤……来源是湖南安化(也有湖北)的红茶、在西北(也)叫做黑茶,运抵陕西的泾阳,局部的压制成块,每块重五斤,叫做砖茶;四川也有茶运销,不过数量很小。引商分为东西两柜,东柜是陕西和山西商人,西柜是回民”。(注: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第186页。岳麓书社1984年版。)至同、光时期,左宗棠在西北整顿茶务,发行茶票,山西商人领票在这里贩运。当时,甘肃官茶运销到新疆,哈密地方的茶货存积不断增多。“同时,晋茶照常涌入。这种晋茶,实际是从湖南(包括湖北)贩来,因为是山西商人所经营,叫做晋茶。他们本就是甘肃官茶的引商,从归化(今呼和浩特)经蒙古草地到古城子,然后配销各地。大概南路天暖,人民喜食细茶;北路地寒,大家喜食粗茶。晋茶就多是粗茶;官茶就多是细茶。这样,一以北路为主要市场,一以南路为主要市场,双方平分秋色。”(注: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第188页。岳麓书社1984年版。)
在北部边疆,晋商之茶务主要集中在蒙古,远在康熙年间,驻库伦经销茶叶的山西商号就有12家,至乾隆、嘉庆年间增加到50多家,人数有6000多。清代后期,库伦的旅蒙商号发展至400余家,其中开办茶庄的晋商有100多家,2万多人。他们不仅向高原汉人和游牧民族供应茶叶,而且还大量组织对俄出口茶叶,外贸规模越来越大。库伦买卖城和东营子的人员与货物因之与日俱增。恰克图买卖城,雍正年间初立国际商埠之时,仅有几家商号,至嘉庆初期发展到60余家。(注:清外务部档案,外交类,中俄关系卷。)后来在道光时,此处的茶庄发展到了100家左右(全为晋人经营)。并且,在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也有了进行国际贸易的旅蒙晋商商号及俄商之洋行。
在库伦、恰克图的茶商中,实力雄厚者主要是大德玉、大升玉、大泉玉、锦泰亨、锦泉涌、广全喜、公合泉、恒隆广、祥发永等十几家晋帮商号。乾隆后期,他们每年由漠北蒙古高原输入俄国的茶叶不下200万斤。嘉庆五年(1800),仅由恰克图销往俄国的茶叶就达2799900俄磅(注:《Chinese Repository》V01。XIV,1845。),有250多万斤。进入道光年间,中俄茶叶贸易空前繁荣,出口数额大增。根据一份海外文献统计,道光十六—十九年(1836-1839),我国每年通过蒙古输入俄国的茶叶(几乎全是晋商经销)平均为8071880俄磅(注:《Chinese Repository》V01。XIV,1845。),合700多万斤,价值800多万卢布。几年后,“1843年,运至恰克图交易的茶叶120000箱,其中花茶80000箱,家茶40000箱。价格数年没有变动。此时一方箱家茶为60卢布,一箱二级花茶为120卢布,一长方箱(比方箱大二分之一)家茶为80卢布”(注:姚贤镐:《中国近代对外贸易史资料》第2册,第1284页。中华书局1962年版。)。这时的茶叶贸易创汇每年可达1240万卢布,折合白银约500-600万两。咸丰初年,仍然保持着良好的势头,卖给俄商的茶叶一年达15万箱,计900多万斤。这一时期的中俄贸易,就其形成和内容而言,基本上是平等、互利的贸易,双方商务不失为公道之举。并且,华商(晋商)对俄贸易特别是茶叶贸易具有很大的优势,掌握着通商的主动权,年年呈现出超,不少的白银从俄国流入。
这种形势未能维持多久便发生了变化。当时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社会性质决定了晋商在对外贸易中难以一直保持正常的实力和地位,难以摆脱殖民主义的笼罩。同治元年(1862)二月,沙俄侵略者在《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的基础上,又强迫中国政府与之缔结了《中俄陆路通商章程》,于东南沿海通商权的基础上,又取得了天津的通商权,并攫取了低税率的特权和深入内地采购土货(包括茶叶)及其加工制作权利。更为严重的是,软弱无能的清政府允许俄商从中国运货出口,只纳正税,有关票规银、厘金的征收皆予以优免。同治五年(1866),沙俄又“强迫清政府取消了天津海关的子口税,使俄商运茶成本大为降低。这样就为俄商势力在中国的扩张开通了道路。结果,山西茶商的利权被夺,生机顿减。从前恰克图国际商城的120家山西商号到同治二年(1863)以后,因受外力的冲击而纷纷倒闭,只留60多家。到同治五年(1866)之后,恰克图“买卖城只剩下了四个老的山西行庄。并且……在这项贸易(茶叶贸易)上,中国人不能和俄国人竞争,因为在转运恰克图的过程中,俄国人持有的茶叶上税少,中国人持有的茶叶上税多”(注:档案:1868年海关贸易报告册,第2-4页。)。尽管同治七年(1868)清政府在晋商的强烈要求下,下令削减了一些厘税和浮收杂税,但很不够,根本没有享受到像俄商那样的税务优待,估然不能够摆脱出口买卖上的困境,依旧免不了在与俄商的商务较量中遭受失败。对此,时人写道:“自江汉关通商以后,俄商在汉口开设洋行,将红茶、砖茶装入轮船,自汉运津,由津运俄,运费省俭,所运日多,遂将山西商人生意占去三分之二。而山西商人运茶至西口者,仍走陆路;赴东口者,于同治十二年禀请援照俄商之例,免天津复进口半税,将向由陆路运俄之茶,改由招商局船自汉(汉口)运津,经李鸿章批准照办。惟须仍完内地税厘(厘金),不得再照俄商于完正、半两税外概不重征,仍难获利,是以只分二成由汉运津,其余仍为陆路。以较俄商所运之茶成本贵而得利微。深恐日后,俄商运举更多,而山西商人必致歇业。”(注:王先谦:《议复华商运茶赴俄、华船运货出洋片》,见《刘坤一遗集》奏疏稿,卷1。)俄商势力就是这样在本国殖民主义的支持下,大张旗鼓地在中国发展的。当时国运衰退、世道险恶,毫无情理可言,外国人运中国货物出口竟能得到税法上的令人难以理解的超常的优待,而中国人运中国货反倒要受到政策上的歧视,遇到清政府重税的抑制,于海上航运的茶货竟要缴纳陆路上的各种厘金(晋商贩茶出口,除交纳正税外,到恰克图,每票复交票规银50两。咸丰十年后,因军饷支绌,规定每商票一张,在察哈尔都统衙门,捐输厘金60两银),实在是咄咄怪事,欺人太甚。显然,晚清的国家主权受到了外国侵略者的控制,清政府已经变为外国殖民主义者对中国人民进行民族剥削和民族压迫的工具。换言之,在沙俄的一再逼迫下,清廷越来越走向买办化,它的统治职能越来越趋向反动,逐渐俯首服从于外国资本主义的意志。同治末年(1874),在恶劣的内外环境中,晋商输入俄国的茶叶降到6万担(600万斤),到光绪四年(1878),晋商由湖北、湖南等处运销于俄国的茶叶又降至5.5万担,其中80%的是红茶和砖茶,而同年俄商直接从中国武汉等处贩去的茶叶则猛增到27.5万担(注:渠绍淼等:《山西外贸志》上册,第84页。山西地方志编委会内部刊印1984年。),是晋商在蒙古组织出口的5倍之多。这一方面是由于那时华北遭受大旱灾,牲畜倒毙过多,晋商缺乏运茶工具,但更重要的是,殖民主义因素在起作用,即俄商在湖北直接开办茶厂,用蒸气手段压制砖茶,以宗主国国民的身份无理地几乎是无偿地开发利用我国的茶叶资源和获取鄂省的廉价劳动力,大量降低成本。并得到中国官方给予运销上的政策优惠,从而更有力地侵夺中国商利之故。
山西商人在对俄商务竞争中,曾进行过顽强的努力,并曾取得过较好的效果,但终究因为当时国际环境不良和晚清政府特殊的政治性质,而不能够持续发展。原来在同治六年(1867)茶商程化鹏、余鹏云、孔广仇等代表商界提出削减茶税和直接赴俄国售货的强烈要求。他们通过绥远城将军将自己的意见转达给朝廷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恭亲王奕訢。当时清政府鉴于政治上的需要和迫于商界的压力,于同治七年(1868)批准了晋省茶商赴俄贸易的请求(注:《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7。),也与俄政府达成协议,并暂时实行以每票贩1.2万斤茶叶而纳25两银的轻税,“以示体恤”。于是,不少山西茶商重返恰克图,进而通过艰苦的征程,深入俄国地界,另辟市场,谋求商务扩展。史称“恰克图……都是晋帮商号……各商号在莫斯科、多木斯克、耶尔古特斯克、赤塔、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新西伯利亚、巴尔纳乌、巴尔古金、比西克、上乌金斯克、聂尔庆斯克等俄国较大城市……都设有分庄”(注:路履仁《外蒙古见闻纪略》,见中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集》第63卷。)。这些晋商在同治八年(1869),通过境外分庄向俄国组织出口功夫茶4.8万担,红茶、砖茶和绿茶为6.2万担,与俄商该年贩运茶叶总量相当。同治十年(1871)晋商输俄茶叶多达20万担,超过俄商贩运量(11万担)近一倍。对此文献记载,“还有大量的茶叶,由陆路运往恰克图及蒙古。过去的年代没有统计数据可供查考,但是,据海关税务局麦克佛森先生(Macphenson)说,1871年,由陆路运的茶叶数量共为26957930磅,计砖茶12149584磅,红茶14808346磅。在对俄海上贸易开始以前,这种极为发达、极为巨大的茶叶贸易是由山西商人经营的。大部分的茶叶,经恰克图运往俄国市场。”(注:档案:1872年海关贸易报告册,第124页。)事实证明,如果不是清政府腐朽、国家主权丧失,凭晋商的聪明才智和长久的行商实力是不会落后于俄商的。他们虽然受挫,但只要有了相应的机会和条件,就能再现辉煌。只因清政府又搞起了所谓“引俄制日”的政策,进一步放纵俄商的侵略,允许其在我国内地恣意妄为,欺行霸市,抑勒茶叶收购价,大量剥削茶农(注:(清)卞宝:《六制军奏议》卷5,奏体察鄂省加增茶课窒碍难行折。),加大晋商的竞争压力。同时清政府又施行限制民族商业资本发展的办法,只限定恰克图一处对外贸易(关闭蒙古的其他各口),并逐渐加重商税,致使晋商对俄出口茶叶业务又滑坡了。再加上宣统元年(1909)俄国单方面突然宣布对在俄国的华商实行重税(每普特茶叶征税2500-3500文钱),这样对俄贸易的山西茶商又陷入困境,直至终清,再无发展之机,运销俄国的茶叶又跌到了5万担左右。
综合起来看,我国晚清的茶叶经济是与当时的国际环境、民族地位、社会性质、国民权益保障等问题相联系的。它以产、运、销为基本结构,以栽培、采集、加工等生产程序为基础和核心,以市场为经营之导向,并深受政治之影响。
尽管晋商茶叶贸易在同、光时期发展不顺利,步履维艰。但商、农共同开辟了一个新的经济领域,在湘、鄂的红、黄壤上,首先制造和发展红茶,创造出了偌大的几块红茶基地,以足量产品供应华北和中原人民饮用,成功地开发地力,为国兴利。他们使红茶享誉欧洲特别是俄国,进而将中国的茶文化传播到海外,进一步促进了中俄经济和文化交流。俄人记载,红茶的边贸,使“涅尔琴斯克边区的所有居民不论贫富、年长或年幼,都嗜饮砖茶(以红茶为原料)。(该)茶是不可缺少的主要饮料,早晨就面包喝茶,当作早餐。不喝茶就不去上工。午饭后必须有茶。每天喝茶可达五次之多,爱好喝茶的人能喝十至十五杯。不论你什么时候去到哪家去,必定用茶款待。”(注:(俄)瓦西里·帕尔申:《外贝加尔边区纪行》。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不仅这一地区如此,而且,“所有亚洲西部游牧民族均大量饮用砖茶(红茶),时常把砖茶当作交易的媒介”(注:姚贤镐:《中国近代对外贸易史资料》第2册,第1284页。中华书局1962年版。)。晋商与湖广茶农培育和制作了最适合俄国和西亚人饮用的红茶,并将之积极组织出口外销,在世界饮食文明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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