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了事

发布时间:2011-10-21 00:00:00

僧家道士的生活是一种啥样的生活呢?宋代道原之《景德传灯录》载:“晨起洗手面?盥漱了吃,吃茶了佛前礼拜,归下去打睡了;起来洗手面盥漱了吃茶,吃茶了东事西事;上堂吃饭了盥漱,盥漱了吃茶,吃茶了东事西事。”朝又复朝,夕又复夕,日又复日,年又复年,昼夜间,年岁间,就是这么三碗茶。《五灯会元》中记:“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日:‘饭后三碗茶。’”诚如唐代诗僧皎然诗云:“三碗便得道,何须苦口破烦恼。”

这是简单复简单的生活,明洁复明洁的生活,这简单与明洁有如一加一等于二,然则,谁又参破得来?佛家以茶表达生活,有如哥德巴赫猜想以一加一相表达,多少智慧超迈的高人为之踟蹰一生,白首皓经,兀兀穷年,终抱撼莫解。一日以三碗茶应对世间万端事情,你能么?世间多少事,劳其形、役其心,终日驱策人。往事、愁事、喜事、情事、麻烦事,世间一切事,套轭于人之颈脖上,使人有如坠入万劫不复之畜道之驴,终生转磨。原以为科技与经济的发达,可解人于倒悬,哪知更让人深坠苦海,譬如轿车与飞机,原是释人奔波劳碌的,现实却是奔波一点也未曾稍减,反而大增,今日东、明日西,昼放江南、夜逐塞北,劳力劳心,苦煞人也。董桥先生说:“科技是人民的鸦片,商业是人民之食粮?金属和塑胶的硬体建设压碎了纸张和竹枝拼凑起来的书窗和竹简。”所以,陶渊明的“悠然见南山”已是海市蜃楼的虚幻事了。法国作家罗兰?巴尔特曾满怀深情又怅惘地回忆:百余年前的夏天傍晚,巴黎家家户户门前全是乘凉的人,大家呆在一起什么都不干;这种情形,今天的巴黎将永远没有了。岂止是工业废气与商业香气交汇的巴黎,如今,连“人闲桂花落”的辋川与白云深处的寒山寺也见不到那种清胜了。

人生于世为稻粮谋,就让人无法以喝茶了事。苏东坡说:“我生涉世本为口”。“为口”实是人生无从拔出的泥淖。先生算是达观的人,然其亦“自笑人生为口忙”。东坡先生天生异质,怀抱的是可天下通吃、即或在长安“白居亦易”的大才,却因乌台诗案险些小命不保,此后而黄州而琼州,颠沛流离,呼吸于瘴疠之地,若非是糊己口养己家的使命压迫太甚,先生怕是懒得这么忍辱负重了。“茶雨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满纸虽是闲适与超脱,满怀却是哀哀复沉沉。现代作家姚雪垠生平要平顺一些,虽也免不了悲欣交集,却是欣多于悲:“我端起杯子,喝了半口,暂不咽下,顿觉满口清香而微带苦涩……我在品味后咽下这半口茶,放好杯子,于是新一天的工作和生活开始了。”好,微谙了人生三味。然其喝茶,却非喝茶了事,而是要喝茶干事,其人生之背负也并不轻松噢。仙去的香港专栏作家高雄,每日写稿逾万字,平常一万五,有时两万五,一年365天,天天不断,抄写二万五便脊骨酸软,何况要从骸骨皮肉中汲髓取血来创作呢?高速运转的香港一刻不松地推着高雄高速运转的脑子,人何以堪?沦为了文字的农奴,成就自是斐然,而人生终究可怜。路遥写作《平凡的世界》未曾终卷而撒手西行,是累死的?昼短苦夜长,现代人恨不得24小时都是白昼天光,“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忙哪?累哪?为人生老,谁没有这么短促若鼓点的两声叹息?前不久,看到某地出台了一个文件规定,必须保证让学生每天有8小时的睡眠。人尚未长成,身心却严重超载,居然要以文件来规定生理本能,说来堪哀,动人深悲。

僧家道士的生活是一种啥样的生活呢?宋代道原之《景德传灯录》载:“晨起洗手面?盥漱了吃茶,吃茶了佛前礼拜,归下去打睡了;起来洗手面盥漱了吃茶,吃茶了东事西事;上堂吃饭了盥漱,盥漱了吃茶,吃茶了东事西事。”朝又复朝,夕又复夕,日又复日,年又复年,昼夜间,年岁间,就是这么三碗茶。《五灯会元》中记:“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日:‘饭后三碗茶。’”诚如唐代诗僧皎然诗云:“三碗便得道,何须苦口破烦恼。”

这是简单复简单的生活,明洁复明洁的生活,这简单与明洁有如一加一等于二,然则,谁又参破得来?佛家以茶表达生活,有如哥德巴赫猜想以一加一相表达,多少智慧超迈的高人为之踟蹰一生,白首皓经,兀兀穷年,终抱撼莫解。一日以三碗茶应对世间万端事情,你能么?世间多少事,劳其形、役其心,终日驱策人。往事、愁事、喜事、情事、麻烦事,世间一切事,套轭于人之颈脖上,使人有如坠入万劫不复之畜道之驴,终生转磨。原以为科技与经济的发达,可解人于倒悬,哪知更让人深坠苦海,譬如轿车与飞机,原是释人奔波劳碌的,现实却是奔波一点也未曾稍减,反而大增,今日东、明日西,昼放江南、夜逐塞北,劳力劳心,苦煞人也。董桥先生说:“科技是人民的鸦片,商业是人民之食粮?金属和塑胶的硬体建设压碎了纸张和竹枝拼凑起来的书窗和竹简。”所以,陶渊明的“悠然见南山”已是海市蜃楼的虚幻事了。法国作家罗兰?巴尔特曾满怀深情又怅惘地回忆:百余年前的夏天傍晚,巴黎家家户户门前全是乘凉的人,大家呆在一起什么都不干;这种情形,今天的巴黎将永远没有了。岂止是工业废气与商业香气交汇的巴黎,如今,连“人闲桂花落”的辋川与白云深处的寒山寺也见不到那种清胜了。

人生于世为稻粮谋,就让人无法以喝茶了事。苏东坡说:“我生涉世本为口”。“为口”实是人生无从拔出的泥淖。先生算是达观的人,然其亦“自笑人生为口忙”。东坡先生天生异质,怀抱的是可天下通吃、即或在长安“白居亦易”的大才,却因乌台诗案险些小命不保,此后而黄州而琼州,颠沛流离,呼吸于瘴疠之地,若非是糊己口养己家的使命压迫太甚,先生怕是懒得这么忍辱负重了。“茶雨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满纸虽是闲适与超脱,满怀却是哀哀复沉沉。现代作家姚雪垠生平要平顺一些,虽也免不了悲欣交集,却是欣多于悲:“我端起杯子,喝了半口,暂不咽下,顿觉满口清香而微带苦涩……我在品味后咽下这半口茶,放好杯子,于是新一天的工作和生活开始了。”好,微谙了人生三味。然其喝茶,却非喝茶了事,而是要喝茶干事,其人生之背负也并不轻松噢。仙去的香港专栏作家高雄,每日写稿逾万字,平常一万五,有时两万五,一年365天,天天不断,抄写二万五便脊骨酸软,何况要从骸骨皮肉中汲髓取血来创作呢?高速运转的香港一刻不松地推着高雄高速运转的脑子,人何以堪?沦为了文字的农奴,成就自是斐然,而人生终究可怜。路遥写作《平凡的世界》未曾终卷而撒手西行,是累死的?昼短苦夜长,现代人恨不得24小时都是白昼天光,“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忙哪?累哪?为人生老,谁没有这么短促若鼓点的两声叹息?前不久,看到某地出台了一个文件规定,必须保证让学生每天有8小时的睡眠。人尚未长成,身心却严重超载,居然要以文件来规定生理本能,说来堪哀,动人深悲。

《红楼梦》中的跛脚道人唱过一首《好了歌》,其偈语颇为沉痛,很多事情洵是忘了好,却又何曾忘得了?曾有僧家编排了一个嘲笑俗家的故事,直中人心。一位俗家受僧家之诱,说是打坐参禅如何好如何妙,俗家就信了,一日坐于蒲团,摒弃万念,转而转进冥冥状态,然后猛拍大腿,说道:“打坐真是好,我这么一冥想啊,就记起了猴年马月某某曾借过我一升米。”功名利禄渗透入人性基因,是在每个细胞里都深埋着的DNA,谁能悉数剔除,粒粒捉尽?吴敬梓笔下有财主,人都快咽气了,却对两根灯芯费油费钱牵肠挂肚?其实又何止这个财主,为名为利为情为色而死不瞑目的,满天下随处皆是。陆游懂得“死去原知万事空”,却还要“但悲不见九州同”,其牵挂的境界诚然高阔,然牵挂究是牵挂,在人心这个层面上与那“一升米”并无两样。俗家如是,僧道中人未必不如是。茶味即禅味,以为入了茶道之人就真的入了禅道,其实是误读。妙玉好茶,为烹醇厚之茶,竟几年前起意收集雪花,瓶装陈酿。吃茶的心情十分精致,入禅也该是很深邃了吧:但一见宝玉,却情萌心动,神游象外,可见情之割舍之万难,林黛玉为情吐血而亡,她是居萧萧清竹之潇湘馆的人,半心已入禅道的哪?清末民初文人苏雪殊,曾把臂入林,髡首摩顶,宠辱皆忘,空诸色相,但一手持黄卷,一心却旁鹜,念念不忘油壁香车,见着了“日暮有佳人,独立潇湘馆”,便“恨不相逢未剃时”,深悔剃发。空色与好色,两心纠缠,苏僧之内心,也许比我们常人纯然好色更深痛几分。现在,很多寺院香火通行,行人如盛会,这还不够,还要将佛教总会道家总会搬到城里来,世间之人呢,宁可受劳累之苦,受名牵受利禄受情缠受欲绕,也不愿老衲燕坐,青灯照庙。便晓得僧道也是苦海无边。既然什么都不能了,那就干脆什么都不了了罢。看滚滚红尘,尽是行色匆匆之人鱼贯蚁聚,络绎于途,便知端的。

但“闲”字还是要的。尽管“求得闲来鬓已斑”,但还是要“一生心事只为闲”。红尘如沸锅如火焰山,把人煎熬烘烤得惶惶如犬之后,也要“偷得浮生半日闲”,去“消受山中茶一杯”。英国发明了下午茶,这种发明当不亚于伟大的科学发明,工业解放了人之身手,而下午茶却广惠人之心田,其造福人心,功其大焉。外面车如飙人如跑,商场情场名利场狼奔豕突,如走乱兵,而茶肆雅间茶香袅袅如佛香,安妥人心。“杯小如胡桃,壶小如香橼,每斟无一两,上口不忍虚咽。先嗅其香,后试其味,徐徐咀嚼而体贴之,果然清芬扑鼻,舌有余甘,一杯之后再试一二杯,令人释燥平矜,怡神悦情。”按清人袁枚所教来喝下午茶,洵有生趣焉。此生趣近乎“一壶得真趣”之真趣了。自然,一壶得真趣,真趣只一壶,喝了这杯下午茶后,“燥”又钻出来了,“矜”又拱出来了,依然得遵守宿命,依然得归于人流之各类场中去找生活,去找所牵所挂的诸事诸物,真趣转成伪趣,转成幻趣,但总归有过暂且了了东事了了西事了了东西事之一瞬噢,比那些从没有过此趣的人,要有趣多了。了不能长了,好且好那么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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