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茗者说

茶之饮

报章杂志近年来以“茶”命名的副刊或专栏，可谓火矣。诸如：茶话、茶坊、茶舍、茶座、茶馆……总离不了一个“茶”字。

这是社会心理的一种曲折反映，人们需要放松，闲适，友谊交流，与人为善；茶就成了人情味的一种物质载体。它气味香永，令你神入佳境，口角生津，快活苏醒。

喝茶好似艺术欣赏，确有雅俗之分，由于需求、身份、口味、时间、地点的不同，对茶之品与饮，方式境界也会因人而异。

《红楼梦》里，贾母爱喝“老君眉”。这是清朝时的贡品，产于洞庭君山，形如长眉，状若银针，芽布毫毛，嫩绿可人、气味清爽。贾母只喝了半盏便递给刘姥姥。刘姥姥一扬脖来了个干杯，逗得大伙哈哈大笑。妙玉的茶具，我想日本的茶道大帅千利休庶几可以相比。茶杯是用模子套胡芦天然长成风干的植物，上书真字“晋王恺（大富豪）珍玩”，还刻有“苏轼见于秘府（宫廷图书馆）”的小字。这些当然是“小说家言”，意在显其珍贵耳。

妙玉还教导宝玉说，一杯为品，二杯为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连黛玉也成了大俗人，她竟尝不出这沏茶用的水是五年前梅花上的雪，经过地下瓮藏才开的。喝茶喝到妙玉这个境界，古往今来，惟此一人耳。

茶中的下里巴人，我觉得也不必对之耻笑。刘姥姥是庄户人家，她绝没有妙玉那样的家世闲情去悠然品味吟咏清言。比如我国有几个少数民族爱喝奶茶，这对妙玉来说是无法受用的。比如青海塔尔寺，有三千多僧人，一口大锅投掷的茯茶一次就得一百多斤，若用贾母的“老君眉”，一来成本太高，二来效果欠佳。刘姥姥喝完之后发表感想说：“好是好，就是淡些！”茶之饮者，千差万别也。

茶之销

“茶可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不须花。”浓茶可以使人发晕，多喝会导致失眠。但茶的醉人实际上是一种亢奋，同酒后的酩酊迥然有别。茶醉给人带来理性，酒醉使人萌发冲动。因此历来在人际交住中，茶是平和安适的象征。如果把酒比作诗人大侠，那么茶就是哲人隐士。可是在市场经济大潮中，面对激烈的商业竞争，茶叶同酒类一样，也是一个极不安分的弄潮儿。

我国外贸史上，向来以丝绸、瓷器和茶叶为三大明珠。在国内市场，茶叶是各民族的生活必需品。单一计划经济闭关锁国时期，茶叶要凭票供应，喝好茶成了一种政治待遇。如今不同了，“皇帝的女儿”要平等地参与世界茶叶市场的激烈竞争。尽管中国人是茶叶最早的发现者饮用者，而面对洋茶咄咄逼人，锐不可挡的势头，也想交交新朋友了。

我对龙井情有独钟，它有茶的本色风格，嫩绿微黄如露泉春光，沁我心脾。但欣然之余，也为国茶之不景气担忧：茶叶的质量并没有随着价格上升而提高，口感风味远不如十年前。

四十年代后期以来，国际市场上发达国家已经发生了营销观念的大转变，即以生产为中心，以产品为出发点，转到以消费者为中心，以质量为出发点，在市场调查、预测、经营战略、销售手段诸多方面进行了根本性改革。我们如果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期那种营销观念上，“吃爱国肉”，“坐爱国车”，商品意识形态化，发宣言，造声势，效果之优劣是不难想象的。

茶之忧

我国藏族、蒙族、维吾尔族同胞喜欢喝酥油茶、奶茶和盐巴茶。西南回、瑶、苗族同胞爱吃油茶。北方汉族有油茶面，不是饮品，而是食品，用糜子磨成细粉，拌以桂花和白糖，明代叫茶汤，掌管宫廷膳食的光禄寺厨房制作茶汤特有美誉，当时民谚有云：“翰林院文章，太医院药方，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

不同地区，在茶汤中放一些口味迥异的佐料，诸如：薄荷、柠檬、葱姜、芝麻、菊花、莲子……侗族同胞以茶油翻炒茶叶，然后分别搁进鱼仔、艾叶、糯米或虾子等食品，那就得用筷子吃茶了。

不论茶的伙伴如何丰富多彩，就多数消费者喜好而言，还是不用伙伴而以单独茶叶冲泡的清饮为主要内容。在这些饮茶人之中，地域间的喜爱趣味又有明显的差异。北方人比较钟爱茉莉花熏制茶，南方人比较喜欢炒青绿茶，福建两广人多欣赏乌龙茶，云贵人爱喝普洱茶，四川人爱喝沱茶。但从几个特大城市看，比如京、津、沪等地，最畅销的还是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和君山银针等高档名茶。

我个人的兴趣是偏爱龙井。龙井的色、香、味、形，无不称绝：绿而不老，醇而不酽，香而不冲，美而不媚。一盏在手，清雾袅袅，雅香四溢，缓品细啜，神舒气爽，超乎微醺而达到神仙境界。那翠叶碧波引发你无限遐想，激起灵感迸发。难怪清人陆次云盛赞龙井：甘香如兰，幽而不冽，饮后有太和之气弥漫齿颊之间，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

喝茶就得喝好茶。喝片儿末地脚茶，不如喝白开水。鄙人已逾古稀，酒量锐减，茶趣大增。凭直觉感到龙井的价格不断攀升，而质量美感则每况愈下。我总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品尝要求也随着茶价而上涨，或者由于老之已至味觉失灵，怎么喝也觉得龙井的味道大不如前。

曾经流传“洋茶进口，龙井洗手”的民谚，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现象。在浙江有关多方人士的切磋努力下，中国龙井一定会在国际竞争中站稳脚跟，打开新局面。

舒展：中国著名报人、杂文家、文化学者，今年已81岁。

方成：中国著名漫画家，今年已9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