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桐林：快板清响伴清茶，我命在我不在天

发布时间：2010-02-05 00:00:00

约定的时间到了，高老师一推门，眼前一亮：咦！这不是《重案六组》里的老贺嘛！坐下来寒暄，老贺还真是高老师扮演的。《重案六组》里的老贺，勤谨、朴实、好学、坚忍，他可是我们全家最喜欢的人物。喝着老舍茶馆的茉莉花茶，慢慢地听高老师一路讲来，淡淡的茶香里，却包蕴着那么多经历，那么多的不平凡……

童蒙听艺茶话间

我是在北京的胡同里长大的，家里哥儿五个，我最大，下面是四个弟弟。小时候家道艰难，因为是长子的缘故，我记事早，懂事也早。穷归穷，住在大杂院里，也尽有欢乐，尤其是那些夏天的夜晚，搬着小凳坐在院儿里乘凉，听大人聊天儿，听那些街坊们讲白天遇到的新奇事儿。我们那条街还真是藏龙卧虎的，北京青年曲艺团团长孙得明就住在这条街上，还有老艺术家刘万山老先生等等。有些说相声的街坊不光摆摊撂地，有时还拉排子车，蹬三轮，就是北京人俗称的“板儿爷”。板儿爷们白天蹬了一天活了，晚上累了，吃得了晚饭，光着膀子从自个儿家晃出来，脊梁上搭着条毛巾，就在院子里放几个小板凳，弄壶茶——这就开侃了。那时候沏茶是用大吊子沏，茶也没什么好茶，市场上最便宜的茶，两分钱买一两，一次搁那么一小点儿。一边滋儿滋儿的喝着茶，一边聊天，有时就白活白活单口相声，对口相声、快板唔的。他们讲的痛快，喝茶喝的痛快，我们小孩在旁边听着也特别痛快。心想这嘴皮子真溜，这活真好——就爱上了。后来念书了，在离家不远的五十中，学业之余也常演出相声，在学校还是个文艺骨干。除了相声，快板、顺口溜我也爱好，那时高凤山老先生家离我家不远，我常跑去听他的《杨志卖刀》。

我家里家境不富裕，家里也没人搞曲艺，所以没钱去茶馆、茶楼花钱听曲艺，我的曲艺启蒙、熏陶，都是这些街坊邻居好意教给我的。那时我父亲是木工，母亲没有文化，就给人扎苍蝇拍儿，挣一点手工钱。那时候扎一个苍蝇拍半分，两个才一分钱，我家住东屋，西晒，一到夏天热的没办法。母亲就坐在这样的屋里，啃着窝头做工，养我们哥儿几个。那时虽穷，但父母教育我们人穷志不能穷，坑人害人的事儿咱不干，要顶天立地的做人。记得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去动物园玩，坐大卡车去的，一路又热又渴，到了动物园我就花我妈给我的五分钱买了一根冰棍，坐在小河沟底下，竹子林那儿，吃着挺凉快。正吃着痛快呢，突然想起我妈来了，这是五分钱啊，为这五分钱我妈得扎十个苍蝇拍！坐在西晒的屋子里，啃着窝头，熬半宿！打那儿我再也不吃冰棍儿了，这是我父母的血汗钱。

展翅翔击高原雪

也是为了给家里减少负担，六三年我当兵了。那时在铁道兵连队，一个月六块钱津贴，虽然不多，但在部队能吃饱，也省了家里的嚼裹。有一年我们老营长要转业，我花三块钱买了个脸盆送给他当做临别留念。老营长收下我的脸盆对我说：“你给我这个脸盆，我收下了。但我也不给你写信。你在北京，我家在广东，我们也很难见面。我只有几句话送你：你记住，‘一招鲜吃遍天’。在部队，要有一招鲜，才能站得住脚。第二，你看过《三国》吗？要学刘备，刘备会做人。诸葛亮多有能耐，刘备三顾茅庐请来了；张飞、关云长、赵云，这些武将也都有本事，但他们也都得为刘备服务。所以要学刘备，会用人。”老营长第二天就走了，但是他的话深深印在我心上，影响了我的一生。

六四年我随部队到了西宁修青藏铁路。在这之后的军旅生涯中，我几乎就没离开茶。在西宁我们喝的是一种砖茶，用一个大玻璃杯冲好了提拎着到处走。所谓玻璃杯，其实就是吃完了罐头的玻璃瓶子。外面用塑料绳编个网套套着，要是想好看点儿，就编成熊猫啊、小鸟啊，毛主席万岁这些个图样儿。上头请修理连的战友拿锈钢拧个盖，谁有那么一个，特神气！高原上，吃不着蔬菜水果，都是罐头，就靠这些砖茶来补充维生素了。那时候日子虽然也很苦，但我牢记老营长的话：一招鲜，吃遍天。我喜爱曲艺，就把业余时间都放在曲艺的练习上。部队放假了，别的战士都打扑克，聊天儿。我一个人悄悄拿着快板，提溜着茶水，在小树林里苦练。功夫不负有心人，做为部队的文艺骨干，我提干了。穿上了四个兜的军装，这全靠快板，也全靠这杯砖茶。这杯茶滋养了我，也温暖着我。从此以后我都离不了茶，练快板的时候，手边总得备着一杯淡茶，润喉；搞创作的时候，夜里浓浓的沏一杯花茶，醒神醒脑。还有在青藏高原随部队慰问时，高原的冬天，下雪时非常寒冷，在最寒冷的时候，喝上一杯砖茶或红茶，是最暖肚的，在藏胞家里做客时，藏胞往往热情的端上一碗热乎乎的奶茶。这些与茶有关的记忆，是伴着我成长的，也是我记忆中最珍贵的。

以茶品味人生路

在铁道兵做了几年文艺干事，慢慢的，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总是停留在这里不是办法。有句诗说的好：“苍龙岂是池中物，要随雷雨上青天”，我对自己说：“你的能量不仅要为基层服务，更应该为专业做奉献。我勤学苦练，总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时我对曲艺的热情，对快板的追求已经不是一个连队，一个团能盛得下的。我想，我还得要往上走。就这样，我抱着茶杯又出了门了。这时已经换了保温杯，跟小暖壶似的，什么时候喝起来都是热的。带着这杯热茶，我又开始了苦练，高原天气变幻无常，说下冰雹就下冰雹，这时的我没地儿躲，就缩在藏胞的羊圈后头，对着羊唱快板。天晴了，对着青稞麦唱。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往北京去，去专业的团体！

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我自认为我的业务已经相当专精了，我就揣着快板回到北京。那时我已经离开北京很久了，别说专业团体了，就是部队也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办？硬着头皮往里闯。有一天铁道兵文工团党委正开会，我揣着快板就闯进去了：“报告，我是十师文化干事高桐林，我要毛遂自荐！”当时领导全愣了。我说：“历史上有个毛遂自荐，今天我也要毛遂自荐。”有一位领导就说：“你要干嘛？”我说：“我来报考曲艺演员！”领导点点头：“咱铁道兵也需要人才，这样吧，我们休会十分钟，休息一下，你给咱们演一演。”我就站在会场，乒乓啪啪开始打板。待我表演完，现场的领导有两派意见，一派说小伙子不错，个儿小但很甜，有股子精气神儿，上台准有人缘。一派说，不行，业余范儿。最后一开始说话的领导又发话了：“这样吧，过几天铁道兵党委会议，在大礼堂开，到时有文艺演出，你在舞台上演演试试吧。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礼拜六晚上你过来吧。”我当时真是高兴极了，觉着有机会了。可是就在我要去的前一天，脖子上长了个砍头疮，肿的跟桃儿似的。疼的我都直不起身来。可是演出不等人啊！当时我到了剧场，躲在后台看着台上的演出，有舞蹈《雪中送炭》、板胡独奏《鱼水情》等等，演的别提多专业，多好看了。当时我预备的节目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个节目因为是临时的，又是我这个业余演员演，就没列入正式名单里，是在演出间隙，给大家休息上厕所的时间临时加的。当时舞台就有那么个追光，幕也没拉开，一个报幕员给我报幕：“下面有铁道兵十师业余文化干事为大家表演《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我穿着双旧球鞋，穿着的确良的衬衣就上台了。本来在台下很紧张，疮又越来越疼，临上台前，我想起岳飞说的：“刀在石上磨，人在石上闯。”又想起荣国团说“人生能有几回搏”。就一狠心，把纱布“啪”的一下撕了。疼是真疼，一摸后脖梗子，疼出一脖子冷汗。可上去的时候，一切恐惧全都抛向脑后，手中的板一打，浑身的劲儿就像火山喷发似的冒了出来。底下的观众从没听见过快板，看到我的演出，齐声叫好，把文工团的正式节目都给压了！后来接着是春节演出，我跟着铁道兵文工团到昌平县慰问演出，演了十几场，场场都受欢迎。慰问演出一回来，马团长马上决定让我调入文工团。当时我都三十三岁了。

到了铁道兵文工团，等待我的不是美好的前程，而是竞争的战场。铁道兵文工团是专业的团体，你业务好，演出受欢迎，你业务不好，演出就不让你上，我一个刚来的业余演员，如果短期内站不住脚，轻则坐冷板凳，重则转业回家。所以我把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用在练习上。一次部队选送我去参加选拔赛，为了背词，我每天骑一个小时的车到玉泉路的田地里练习。每天六点下班，我就练到八点，九点回家吃饭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儿还得按时上班。后来因为劳累过度，早上四点骑车去背词，撞在路边的小槐树上了，当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两个纠察就过来，问：“是不是喝醉了？”我坐在地上摇摇头说：“不是。”眼泪就流下来了。到三零一医院看，皮也碰破了，鼻子流血了，脸和手脚都流血了。心里觉得很委屈，但我无悔。

饮茶能使一个人回忆。在饮茶中，我追忆我的过去，享受我奋斗的过程。这在精神上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灵魂的升华。我有难，我成就，茶是一个拐杖在支撑着我，滋润着我的成长。因为品茶，交了一些好朋友，而这些朋友与我也常常互相送茶。有时一个人静下来，边喝着茶，边想着它为什么淡了。人也是一样，有的刚开始交情很好，慢慢就淡了，说不上为什么，也没有大的别扭，人就渐渐疏远了，所以我悟出一个人与人交往的道理：神秘，距离。“初交易得好，久驻难为人。”再好的朋友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君子之交淡如水。淡淡的，谁不欠谁情。喝着茶也是在洗涤人的人生，茶，从浓到淡，从热到凉都很有意味。我今年六十岁了，虽然没成什么大腕，但我的演出在全军获过奖，也在人民大会堂演出过，为外国领导人演出过，出国演出过。我的人生经历过苦难，迎接过精彩，也听到过掌声。我有座右铭：当不了高山顶的参天大树，就当山腰的树松树窠；当不了山就当山底下的小草。不管你是参天大树还是树松树窠，还是山底下的小草，只要你生长的充实，生机勃勃，同样就是美！在做人方面，我觉得人就是一面镜子，就像山谷里的回音似的，你怎么样喊，山谷怎么回音，你怎么对待别人，实际也是怎么对待自己，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求艺。这就是我半生求艺的信条和理念。

后记：

高桐林老师，就像高原上的雪莲，耐得住苦，耐得住冷，耐得住人生的磨砺与寂寞。最后，让我们用高老师的诗作来结束这一席茶话吧：

老骥抒怀

少小贫穷不甘平庸

为求进取入伍当兵

筑路架桥北战南征

酸甜苦辣风霜饱经

业余从艺兴趣极浓

为兵演出十载秋冬

水往低流人往高行

心怀大志誓往前冲

苦苦钻研默默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