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治家格言：「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惟艰」。现代人生活所得日益提高，惜物爱物的观念反而日渐淡薄。在汉堡、火腿、三明治等外食文化冲击下，面筋、酱菜这些早年餐餐必备的本土佳肴，也正急速自你我的记忆中消逝。

面筋，这种充满草根味的在地小菜，曾经是同样充满草根味的收藏家蔡朝彦，投注毕生精力的事业。今天，他所拥有的数千万珍藏，其实都是用面筋换来的。

诚信经营点滴成大业

1945年的三重埔，一对从嘉义北上的年轻夫妇带着子女在此落了户，他们从事的是当时人人每餐必备的面筋生意。由于物资极度匮乏，唯有「勤」字方能养活一家大小。为了帮助家里生计，他们的长子蔡朝彦勉强读完小学后，便投入家里的生产行列。

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一样的三重埔，一样的面筋厂。蔡朝彦，这位台湾历史最悠久的面筋厂负责人啜了口茶，回忆道：「那个时代作生意没别的，就是『诚信』两字，从小学起，我便要帮着家里送货，常常独自一人从天刚亮便骑着引擎三轮车出门，大老远地从三重骑到八堵，只为了送那两斤面筋。」

蔡家的「泗长面筋」以新鲜卫生、料好实在著称，「其实我们的面筋最不耐放，往往早上做的，到了下午便要招苍蝇，不像别人的，放三两天也不怕！」为什么？「唉！现在的苍蝇也很挑嘴的啦，有防腐剂的牠们也不敢吃的！」生性风趣幽默的蔡朝彦在谈笑间，道出「泗长面筋」成功的关键。其实单看蔡家全家族十七口，人人皆长年茹素，便可了解蔡朝彦对面筋事业的执着所在。

土里土气独具慧眼

一谈起满屋子的珍藏，蔡朝彦立即从记忆的长河中拉回，如数家珍地表示：「台湾本土陶艺、宜兴紫砂茶壶、广东石湾陶塑……几乎只要和土沾上关系的工艺品，我都有兴趣！」或许是从小爱玩泥巴的关系，土对于蔡朝彦来说，有着一股强烈的吸引力，那是一种对大地的挚爱，更是一种对童年岁月的缅怀。

看来憨厚朴拙，草根性甚浓的蔡朝彦，其实有着一颗观察敏锐、甚富艺术特质的心。他能很轻易地读取出一件艺术品的精髓所在，同样的，他也极度主观地去认定一件作品的是与非。十余年前，本土陶艺家梁胜荣送来一件新作，请他指教，蔡朝彦便毫不客气地提出刺耳的批评，说到激动处，竟然将这件作品砸个粉碎！或许是为这种近似禅宗当头棒喝的「顿悟」所启发，也或许是这种强烈的沟通模式，让彼此互见真性情，长年以来，蔡朝彦成为最能赏识梁胜荣作品的重要支持者。

蔡朝彦自小便喜爱收藏，从小土偶到邮票都是他的箱中宝，而且不仅涉猎其中更要精通钻研，例如集邮，便是厚厚的几十本集邮册，内容更是包含了世界各国的邮票，形形色色，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给。约莫三十年前，蔡朝彦的面筋事业逐渐地步上正轨后，他对收藏的兴致便逐渐发酵。最初，他把精神放在紫砂壶，因为茶壶不但造形古意盎然，而且包融了许多中国艺术大成，历代的金石名家、书画家及陶艺家，都把最好的技艺展现在陶壶上。更何况，茶壶的收藏需有中国茶艺作背景，唯有中国人才懂得茶与壶之间的微妙关系，对于足迹几乎遍及世界各个角落的蔡朝彦来说，陶壶不但是实用与艺术兼蓄的收藏品，更是最具中国特色的艺术品。不过蔡朝彦的紫砂收藏有一个特色：不适宜泡茶的不收！也因此，早期的各式紫砂水平壶、朱泥小壶占了他的藏品大半，反而是以造型取胜的名家壶「卡呒我的缘」。

教忠教孝且向土中寻

问起数十年的收藏历史，最难忘的是那些藏品？点起了一根烟，蔡朝彦说道：「小学毕业那年，我在路边摊发现了一件打太极拳的小陶塑，深深被他所吸引，也不知道是那种力量，促使我花了全部的积蓄买下了他！」尽管这件事害他被家人狠狠骂了几天，但数十年后的今天，这件太极人偶仍然是他满室珍藏中，最重要的藏品之一。

蔡朝彦另一套代表性的收藏品，便是他那轰动两岸三地石湾收藏圈的「水浒传一○八好汉」石湾陶塑。这件事要从他与石湾陶的因缘说起：十余年前蔡朝彦在无意间看到一套「风尘三侠」石湾陶塑，即被那栩栩如生的神情所吸引，李靖与红拂女、虬髯客三人之间义无反顾的缠绵之爱，义气之情，如倾如诉，透过陶塑历历浮现眼前。于是第一套石湾收藏就这么纳入他的古董柜中。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才短短的几年功夫，家中彷佛变成了时空隧道，各朝各代的文人雅士，草莽英雄都在「居陶屋」里集合。后来，在另一个机缘里，蔡朝彦接触到由著名石湾陶塑家刘泽棉、刘炳精心创作的划时代钜构「水浒传一○八好汉」，让素来就相当欣赏陶塑艺术的蔡朝彦为之着迷不已。不过这套大师独一无二的钜构，价格可也是天价级的水准。蔡朝彦为此陷入天人交战，挣扎良久，当然最后他还是如愿地买下了这套珍品，只不过架上的茶壶少了好几排，银行里的存折也达到历史性的新低。

纵情天地笑看千古兴亡

为了艺术品，可以割舍所有的最爱（包括金钱和收藏品），这就是蔡朝彦。当然，这份对艺术的喜爱与执着，也遗传给了爱子——蔡公子目前正在英国攻读艺术经纪学位。望着满室珍藏，若说还有什么遗憾，那便是辛苦经营五十余年的「泗长面筋」即将面临后继无人的窘境。然而，重情重义的蔡朝彦尽管心中难以割舍，却也矛盾地不愿下一代继续从事这项辛苦粗重的事业！

谈到未来，蔡朝彦计划在适当时机开个古玩店，当然店名是他用了二十年的「居陶屋」，店里将陈列这大半生的精心收藏。有趣的是，由于「居陶屋」三字偶而会出现在杂志媒体的广告上，有兴趣的消费者想要询价时，往往被蔡朝彦的「歹势，这系非卖品！」而搞得一头雾水。「有没有搞错，不卖东西还登广告？」没错，这就是蔡朝彦，因为「不是我爱风神（出风头），而是在台湾文化事业很辛苦，给人家一点鼓励又何妨！」

走遍了世界一百余个国家，经历过一甲子的世间冷暖，更看尽了台湾从战后的百废待举到今日的万丈繁华，蔡朝彦对人生的体会就像是他那三百余尊神态各异的石湾陶塑一般，该尽力时尽力，该潇洒时潇洒，该放浪时就放浪吧！